第二十五章金粉柳镖
冰冷刺骨的寒气如同跗骨之蛆，死死缠绕着凌霜的四肢百骸。
每一次颠簸，都牵扯着脖颈镣铐锯齿留下的伤口和胸口幽蓝霜纹爆发的剧痛，让他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。
苏清瑶后背那冰蓝蛊虫疯狂啃噬的虚影，冰魄剑碎裂时喷溅的碎片中那残缺的姐妹命契印，还有父亲老刀扑倒在血泊中用生命刻下的“剑冢即皇陵”……无数残酷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，在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切割、搅动。
他能感觉到自己被苏清瑶冰冷而单薄的脊背背负着，在崎岖湿滑的地面上亡命奔逃。
她的脚步踉跄而沉重，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、带着冰晶气息的粗重喘息。
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、如同昆仑雪莲般的清冷气息，还有一丝淡淡的、源自灵魂撕裂的悲怆，萦绕在鼻尖。
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巨石压在心头，他想要挣扎下来，减轻她的负担，但身体如同被抽空了骨头，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。
不知奔逃了多久，苏清瑶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。
冰冷的身躯微微前倾，将凌霜小心地放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。
凌霜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，视线模糊地聚焦。
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山神庙。残破的泥塑神像歪斜在布满蛛网的神龛上，面目模糊不清。墙壁剥落，露出里面腐朽的梁柱。
屋顶塌了大半，惨淡的月光和冰冷的雨丝顺着破洞洒落，在地面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摇曳的光斑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、腐朽木料的气息和一种……若有若无的、极其微弱的硫磺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气味？这股气味极其细微，却让凌霜莫名地感到一丝心悸。
苏清瑶背对着他，靠在一根相对完好的柱子旁。素白的衣裙早已被泥污和血渍浸染，失去了往日的清冷。
她低垂着头，湿漉漉的白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，遮挡住了大部分面容。
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，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后背那冰蓝蛊虫的印记，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微弱光芒。
她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，右手紧紧捂着小腹的位置，指缝间有淡金色的血丝渗出，混合着点点冰蓝的结晶。
昆仑令碎裂的反噬和命契印残缺带来的灵魂创伤，显然在持续侵蚀着她。
“苏……前辈……”凌霜的声音嘶哑破碎，如同砂纸摩擦。巨大的担忧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怆哽在喉间。
苏清瑶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，但她并未回头，也没有回应。
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，似乎因他这一声呼唤而绷得更紧了些。
庙内陷入一片死寂，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她压抑的喘息。
就在这时，
庙门外，那被风雨肆虐的黑暗中，
一阵极其轻微、如同狸猫踏过落叶的脚步声，极其突兀地响起，声音很轻，快如鬼魅，由远及近。
凌霜的心脏猛地一紧，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，追兵？！影盟？还是柳乘风的人？！
苏清瑶的反应更快，她猛地抬头，冰魄般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刺骨的寒芒和冰冷的杀意。
虽然虚弱，但那属于昆仑仙子的威压依旧令人心悸，她右手并指如剑，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微弱的、却异常锋锐的冰蓝寒芒。
然而，就在那脚步声抵达庙门破洞前的瞬间。
“是我。”一个清冷、熟悉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，透过破败的庙门响起。
紧接着，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，悄无声息地从破洞处滑了进来。
竟是夜宸。
她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泥污的紧身夜行衣，脸上蒙着黑巾，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寒潭冷玉，但此刻却布满了血丝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她的左肩后方，那道被自己“假刺”凌霜时划开的伤口处，简单包扎的布条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浸透，透出暗红的色泽。
气息也有些紊乱，显然一路追踪至此，伤势未愈又消耗巨大。
她进入庙内，目光瞬间扫过靠柱调息的苏清瑶，最后落在瘫倒在地、眼神惊愕的凌霜身上。
当她的视线触及凌霜脖颈上那被苏清瑶强行破开、却依旧残留着深紫勒痕和凝固血痂的伤口时，那双冷玉般的眼眸深处，一丝极其隐晦的痛楚和愧疚飞快地掠过。
“你……还活着？”凌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。
昨夜陋巷中那冰冷的“刺伤”和镣铐的触感还烙印在记忆里，巨大的背叛感与此刻她突然出现的复杂情绪疯狂交织。
夜宸没有回答凌霜的问题，她的目光转向苏清瑶，微微颔首，声音清冷依旧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：“苏前辈，多谢昨夜援手。”她显然看到了苏清瑶强行动用冰魄真元破开镣铐的场景。
苏清瑶指尖凝聚的冰蓝寒芒缓缓散去，她冷冷地看着夜宸，眼神锐利如刀，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。庙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微妙。
夜宸似乎并不在意苏清瑶审视的目光。
“我本想着用苦肉之计带他离开……毕竟……只要活着……一切都好说……没想到……弄巧成拙……”
她快步走到庙内一个相对干燥、背风的角落。那里堆放着一些早已腐朽的干草和破旧蒲团。她伸手入怀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。
那是一封书信。
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，已经被雨水和汗渍浸染得有些发黄变形。信封口用火漆封着，火漆上印着一个模糊的狼头图案，正是昨夜金水显化的北漠狼徽。
夜宸将信拿在手中，目光落在那个狼徽火漆上，眼神冰冷而厌恶，仿佛握着一条毒蛇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，从旁边腐朽的供桌上拿起一盏早已干涸、落满灰尘的破油灯，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其精巧的火折子。
嗤啦！
火折子被擦亮，微弱的火苗跳跃着。
夜宸将跳动的火苗凑近那封牛皮信封的一角，
呼！
干燥的牛皮纸和火漆瞬间被点燃，橘黄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开来，贪婪地吞噬着信封。
一股纸张燃烧的焦糊味混合着劣质火漆的刺鼻气味，瞬间在庙内弥漫开来。
火光跳跃，映照着夜宸蒙着黑巾的脸，也映照着凌霜和苏清瑶惊疑不定的目光。
就在这时，
异变陡生，
就在那橘黄色的火焰即将吞噬整个信封的瞬间，
信封一角，靠近火漆封印的位置，
一点极其微小、却异常耀眼的金色粉末，毫无征兆地从燃烧的信封边缘迸溅出来。
那金粉如同熔化的碎金，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！数量虽少，却极其刺眼。
紧接着，
呼！
信封被点燃的内部，仿佛被这金粉引燃了某种隐藏的东西。
一道极其细微、却带着诡异金色光泽的火焰，如同活物的舌头，猛地从信封内部窜出，这道金焰瞬间压过了橘黄色的普通火焰，疯狂地舔舐着信纸。
在金色火焰的疯狂焚烧下，那封尚未完全展开的信件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焦黑的灰烬。
更诡异的是，随着信件的燃烧，无数点更加细密、更加刺眼的金色粉末，如同被火焰从信纸深处逼迫出来一般，随着热气流和火焰的升腾，猛地向上飘散开来。
刹那间，
在夜宸手掌上方、那燃烧的信封上方，
无数细碎如微尘、闪烁着妖异金光的粉末，混合着黑色的纸灰，如同被无形的旋风卷动，疯狂地飞舞、盘旋，形成了一小片金黑交织的诡异烟云。
金粉飘散，如同燃烧的星屑。
就在这片金粉纸灰构成的烟云升腾到最高点、即将被庙顶破洞灌入的冷风吹散的瞬间。
一件东西，
一件极其微小、薄如蝉翼的东西，
如同被这升腾的金粉烟雾托举着一般，
悄无声息地、从飘散的黑灰与金粉中，缓缓地、缓缓地飘落下来，
那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，形状如同最精巧的柳树叶片，边缘锐利如刃，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、如同上好翡翠般的碧绿色泽，在庙内摇曳的火光和破洞透入的惨淡月光下，流转着一种冰冷而危险的光泽。
柳叶镖！
一枚极其小巧、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柳叶镖。
这枚碧绿的柳叶镖，缓缓飘落，不偏不倚，恰好落在了夜宸因震惊而微微摊开的掌心之上。
入手冰凉滑腻，如同一条毒蛇的信子。
夜宸的瞳孔骤然收缩，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，她死死盯着掌心那枚碧绿的柳叶镖，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、一丝深藏的恐惧，还有……一种仿佛瞬间洞悉了某个巨大阴谋的彻骨冰寒。
更让凌霜和苏清瑶心神剧震的是。
就在那枚碧绿柳叶镖飘落、被夜宸掌心血渍和汗水微微浸湿的瞬间。
在镖身尾部，那最尖锐的末端，
一个极其微小、却异常清晰、笔画如同刀刻斧凿般的阴刻小字，在火光和月光下，如同凝固的冰晶，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。
那字体是影盟杀手惯用的、带着扭曲蛇形的独特符号。
那一个字是，
影！
镖尾刻“影”，柳叶飘金粉！
